從苛責到支持
K與我坦承了他在上次會談時並未充分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,其實對於我的回饋,他有著不舒服的感覺的。
「我知道你是出於關心,但我心裡就是有一種被質疑的感覺,好像我做得不夠好,才需要被問那麼細。」
從這裡開始展開會談,關於接收到反饋時引起的情緒反應。我們討論到什麼時候他開始有這樣的感受,他想到了他的主管,以及他的父親。
K曾與父親共事數年,教育方式是「高標準、零溫度」,他常說:「你做得再好,也沒我想得周全。」在會議室裡當眾斥責,在機場罵得她無地自容,甚至用「殺雞儆猴」來形容這些羞辱的公開處刑。剛開始,會爭論會辯駁,但久了也習得一個讓自己舒服一點的生存之道,不回應,嘗試自己消化。
K似乎學會在關係中都先檢討自己,壓抑情緒、配合他人、不給對方「失望」的機會。
這些經驗也影響了他對於回饋的解讀。由於K正在學習教練,我與他的合作方式包括「教練」與「督導」,在上次督導會談中,我問:「這個收費結構,你是怎麼設計的?」K愣了一下,硬擠出答案:「就……四次,一百塊。」他語氣遲疑,眼神游移。事後K跟我說:「我真的沒想過,是當下掰的。」
K坦言,這樣的時刻讓她彷彿又回到20多歲初入職場的自己,「那個時候主管只要一開口問細節,我就覺得自己完蛋了。現在你問我,我知道你不是他,可是我身體的反應早就啟動了。」
「我問你,不是因為懷疑你,而是想跟你一起整理思路。你知道嗎?你其實可以選擇怎麼看待這些問題。」
K安靜下來,緩緩說:「我從來沒想過,我其實是有選擇的。」
剛剛這個對話打開了對「反饋」的新的視角,也意識到,自己並不是被問題困住,而是被過去那種「你不夠好」的聲音纏住。
其實我也有個聲音出現:督導的學習中,提醒我們要帶著愛與被督導者互動,要服務於意圖,我在前次的督導會談中,是否有足夠的愛?足夠清楚的意圖?如果有,為什麼我的客戶感受不到?然後我靈光一閃,我們來做一下排列。
我邀請K一用白板工具來「排列」的內在經驗。我請他畫出剛剛提到的幾個角色:以及那個苛責。
那個苛責的圖像是破碎的愛。
我還留意到K和父親的距離最近,而母親和弟弟也在旁關注著他們兩個。從序位的角度來看,這當中可能有些什麼。
我覺得我父親在他原生家庭受創也很大,所以他也沒學會如何好好給愛,只會以這樣不健康的方式來給愛。。
接著我邀請K調整這個排列。
他把躺在地上的父親移動到他身後,與母親靠近的距離。然後,那些破碎的愛也消失了。
其實,躺在地上的代表的就是苛責,而剛剛在移動的過程中,K把苛責移動成為他背後支持的力量。
最後我邀請K對著父親道謝,道愛。感謝父親給予生命,感謝父親給予資源,同理父親也有其創傷,邀請父親持續支持。
這個小小的排列,成為轉化的起點。K開始理解,所謂「成人自我」,不是要否定過去、否認情緒,而是能夠覺察當下,選擇回應,而非反射性地反應。我們也討論到如何增加成人自我狀態(A),而不是停留在適應性兒童(AC)的自我狀態中。
關於行動:
我在哪些時候展現了成人自我?我在哪裡還落入了舊模式?我有什麼值得肯定自己的地方?」這樣的儀式感,幫助她持續鞏固內在的轉變。
K在後來的會談中分享:「我現在雖然還是會觸發那些舊感覺,但我學會了不急著反應。當我不再急著回答,不再急著證明自己,我反而更有力量。」
這段歷程提醒我們,原生家庭帶來的影響,並非無法修復。而真正的轉化,不在於遺忘過去,而是在於我們有勇氣直視那份痛,並選擇以新的方式與世界互動。
當我們學會將回饋視為支持,而非苛責,我們才能真正成為自己生命的主人——既不躲避,也不防衛,而是清楚地知道,我有權利,也有能力,決定怎麼理解、怎麼前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