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「攻擊」到「再決定」的理解與轉化

督導會談不僅僅是技術性的檢視,更是一個讓助人工作者重新看見自我、覺察腳本與關係模式的重要場域。在我的教練/督導工作中, TA心理學(Transactional Analysis,交流分析) 是我很喜歡運用的工具。

Claire 分享了一個困擾:她因為壓力選擇退出一個計劃,卻意外收到老師的回饋——他們感到「被攻擊」、「被傷害」。這讓 Claire 感到震驚與委屈,首先,這與他所期待的人設不服,其次,在她的理解裡,那只是自我保護的選擇,並非惡意攻擊。

在我們的督導會談中陪伴 Claire 釐清這段經驗,探索她的感受與行動,並引導她思考:當行為被他人解讀為攻擊時,她如何看待自己?如何理解彼此的差異?

TA心理學的基礎框架

TA的三個核心概念:

  1. 自我狀態(Ego States)

    • 父母狀態(Parent, P):規範、批判、照顧的內化聲音。

    • 成人狀態(Adult, A):理性、現實、分析當下資訊。

    • 兒童狀態(Child, C):情緒、依附、創造力與恐懼的展現。

  2. 人生腳本(Life Script)

    • 早年因家庭互動而形成的行為模式,會在重要關係中不自覺地重演。

  3. 禁令與驅力(Injunctions & Drivers)

    • 禁令是兒時接收到的隱性訊息(如「不要表達需求」)。

    • 驅力則是內在要求(如「要完美」)。

在督導會談中,這些概念幫助我們理解:Claire 的離開行為,並不單是理性的選擇,而是腳本在當下被觸發的表現。

意圖與解讀的落差

Claire :「我沒有攻擊的意圖,我只是想回到我舒服的位置。」然而,夥伴卻感受到受傷,並將她的離開視為一種攻擊。

這裡出現 意圖與解讀的落差

  • 從 Claire 角度:她啟動了成人狀態(A),做出一個「理性」決定——抽離壓力源。

  • 從他人角度:他們接收到的卻是兒童狀態(C)的衝動與拒絕,感受到被拋棄與攻擊。

這個張力使 Claire 陷入強烈情緒:委屈、難過、焦慮與自我懷疑。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還適合成為助人工作者。

逃跑腳本的再現

在會談中,Claire :「我遇到壓力時,常常會選擇跑掉。」這是典型的 逃跑腳本

從TA角度來看:

  • Claire 在壓力下啟動了「順從的兒童」(Adapted Child, AC)狀態,為了避免更大的衝突或受傷,選擇切斷關係。

  • 這樣的模式很可能源自早年經驗。她提到母親容易災難化思考,讓她內化了「不要表達需求」、「不要惹麻煩」的禁令。於是,她在關係中傾向壓抑,直到無法承受時,乾脆抽離。

問題在於:雖然 Claire 的出發點是保護自己,但對他人而言,這種「退開」卻是一種拒絕,甚至像攻擊。

鏡子的力量

刺激來了,引發了生理反應,進而決定了主觀的情緒感受。所以,每個人的情緒都是對的 -

  • 對方感受到的確實是攻擊。

  • 這並不等於 Claire 有錯,而是顯示「訊息的接收與發出之間存在差異」。

這樣的回饋,讓 Claire 開始思考:

  • 她的行動是否忽略了他人的需求?

  • 她是否能在離開之前,先表達自己受傷與需要,而不是直接切割?

在督導關係裡,TA能幫助釐清「意圖」與「效果」的差距,並找到新的可能。

再決定的契機

TA的再決定(Redecision)強調,人能在覺察腳本後,做出新的選擇。對 Claire 而言,她原本的腳本是:

受傷 → 切割 → 自我保護。

這裡也許議題是關於「我不重要」。

Claire心中所想的你對夥伴的重要性,與夥伴認為你的重要性,應該是後者是比較高。也就是Claire覺得反正這個決定,只是她自己放棄,反正對你們應該沒什麼影響。

Claire:「這是我第一次從這個角度來看,你看就是你這麼說的時候,就是我一直以為是他們覺得我不重要,他們覺得我是揮之即來拋自己去的,就是我會這麼看這個事情,可是我覺得你說的,也許是對的,就是我認為我的重要性,如果拿天平,他們認為我的重要,我對他們重不重要跟我認為我自己重不重要,應該是他們覺得我那個重要程度應該是比我高,不然他就應該是不會感受到有什麼攻擊?」 

「那怎麼辦?」

 「我現在突然為他們覺得委屈?」

「我很討厭我這樣子?是我就是最討厭這樣的人,我合作的時候,如果有1個人這樣的話,我就會很討厭這樣的人,然後我成為那個我討厭的人的樣子。其次是失望,我這段期間就是至少這七八年來持續在做個人成長會談也好,就是心理諮商也好,然後我就會覺得那那我怎麼還是這樣,然後就會覺得還蠻失望。」 

「我覺得那些我的自我懷疑或是我的切割,其實我覺得都一樣,都是一種逃跑的策略,就是我自我懷疑我,因此就可以不再做這些事情了。」

Photo by Kelly Sikkema

那個受傷,有沒有機會是縮小他的影響力?

「我覺得他一定是的,就是,我,好像每次都被那個受傷卡住就是那個受傷,好像一個黑洞一樣,就把我就是整個拉下去,我好像看到那個黑洞,我好像就就自己跳下去了,然後我就會在那邊卡很久,所以我也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方法,就是腦袋層面,我很清楚,就是如果我可以做到縮小,那個影響力對我也比較健康,對別人也比較健康,可是我好像找不到什麼好的策略,讓我把那個受傷的影響力縮小。」

 這個真的不容易,關於重不重要這個事情,或者是回到禁令這個部分的話,本來真的就是不容易,也許我們需要有一些耐心去忍受受傷帶來的不適感,練習把焦點先放在行動上。去相信說其實可能我可以做得到,

  在督導會談中,Claire多了一些動力去嘗試新的選擇:

  1. 表達需求:在選擇退出前,先告訴對方「我感到受傷,需要時間消化」,而不是直接消失。

  2. 忍受不舒服:接受自己並非AI,不可能永遠穩定,允許自己在不完美中行動。

  3. 聚焦行動:把焦點放在「我可以怎麼做得更好」,而不是「我是不是不好」。

這些再決定,讓她在助人工作中更有彈性與真實感。

督導會談中的TA價值

這段督導會談呈現出TA在督導中的三個價值:

  1. 澄清自我狀態

    • Claire 以為自己在「成人狀態」做決定,但其實帶有「兒童狀態」的恐懼。Ping 協助她區分並覺察。

  2. 探索人生腳本

    • 「逃跑」不只是單次行為,而是重演早年習得的腳本。Ping 幫助 Claire 把個人故事與當下經驗連結。

  3. 促進再決定

    • 在安全的督導場域裡,Claire 可以嘗試新的行為選擇,例如先表達需求、允許不完美,而不是自動化地切斷。

這些價值凸顯了:TA不只是治療取向,也是一個極具力量的督導工具。

督導中的TA實踐

逐字稿中的 Claire 因「被解讀為攻擊」而陷入委屈與自我懷疑,但透過 Ping 的引導,她逐漸理解:

  • 她的行為來自舊有腳本,而非惡意。

  • 他人的感受也真實存在,值得被理解。

  • 她可以在覺察後,做出新的再決定。

最終,督導會談不僅是一種監督,更是一個 成長與重建的空間。透過TA的視角,我們得以在「攻擊」與「逃避」之間,看見更深層的需求,並為助人者的專業道路注入新的可能性。

Photo by Daniel Öber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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依賴,從目標到需求